雨神

◎ 醜小鴨

        這個地方通常是不下雨的，無論四季。秋冬時仍會有和煦暖陽，天空澄淨，寒流來時也頂多稍增涼意；而春夏就不用說了，鈷藍色天空萬里無雲，幾乎要和天空相連在一起成一幅挑高的畫。任何時候，它幾乎是熱情奔放，毫無保留地散發正面力量。

        但今天，雨卻下個不停。


        女孩用手摳摳臉上快成熟的青春痘，最終還是忍不住把它抓破，一點點鮮紅色的血汩汩流出，她下意識地遮掩。｢第幾次了？又要留個疤了？｣女孩心裡想著。旅人的身軀，沉重地拖著。女孩在這大街上晃了幾圈完全找不到任何符合心中浪漫幻想的咖啡廳。她原本是想尋找一間安靜有氣氛的咖啡廳然後揀個靠窗的座位，坐下，歇一下。她才剛沿著濱海公路走了三十分鐘，現在肌肉緊繃，並有一陣倦意襲捲而來，再走下去，等一下就沒有力氣再走回去了。氣氛也顧不著了，她隨意找了間有賣咖啡的早餐店進去，點了杯咖啡。

        這樣一個下雨天，早餐店旁的民宿還是魚貫走出一群觀光打扮的人，年紀看上去大概都和這女孩差不多大。女孩愀著。他們每個人全身打扮無一不是在昭告他們是來這裡玩的，全是同一種系列：男生一律上身著T桖，下半身短褲和夾托，而女生上半身有南國風味的碎花洋裝，下半身夾腳拖鞋，稍稍比男生有創意的大概就是她們頭上偶爾會別有一朵大大的假扶桑花。女孩就這樣看到當中一位女孩手中掐著一朵假花一臉木然無措看著這陣大雨，悶。

        ｢我了解。｣這是她一個改不掉的的壞習慣：自言自語和自問自答。

       女孩坐在露天咖啡座下，花了三十元買一杯廉價咖啡就可以在這邊坐下，而休息一下舒緩長途步行的疲乏則是無價。她就這樣歇著，把玩起手上的新相機，裝上新買的底片，賣底片的人是這麼說的，電影底片雖然寬容度大，但最好還是大太陽下拍會比較好。女孩又怎麼會不知道呢？但這不是她所能控制的。這般無奈。但比起眼前這一群人，女孩的無奈只是淡淡的幽幽的長長的，像是種慢性病，不會有即刻痛楚，也可能早已預料到死期。而他們就比較可憐了，這就好像一個平常身體健朗的人突然被告知得了不治之症，晴天霹靂。霎時間，女孩有種比他們幸運比他們高尚的錯覺，至少她本來就不是來玩的，下雨就下雨唄！差別只是一把傘。她一派輕鬆地開始收東西，因為老闆剛剛過來｢禮貌｣地跟她說要打烊了。而那群人，在呆站好一會兒之後似乎也決定好方向了，個個穿好黃色輕便雨衣騎著一樣復古造型不同顏色的機車，呼嘯而去。

        女孩感到有點愧疚，對於這些人，因為她總覺得雨是她帶來的，這裡，平常不是這個樣子的。想著想著，雨又更大了些。路上行人看來玩興不減，有些索性連傘都不撐了，反正來到這裡不管怎樣一定都會把全身用的溼答答，但每個人心裏想必都曾閃過這樣的想法：還真衰，難得來這裡玩一次，這裡明明都是天氣晴……

        女孩轉一轉雨傘，看著雨滴順著傘骨倏地滑落下，離開傘前依依不捨地再跳最後一支舞，拋物線墜下，在地面形成一個無懈可擊的圓，看不見，因地面早已像是淚流滿面，都成了一面鏡子了，映照著來來往往紅男綠女。

        女孩拿著新相機到處亂拍，拍被電纜綁架的電線桿、拍被脫光光斷手斷腳的人體模特兒、拍還沒營業的路邊攤販、拍頭頂上各類招牌，雖然這在她家鄉也都有，異鄉的景物總別有一番滋味。遇到水坑就跳過去，步態靈敏輕盈，像隻貓。在這樣一個水世界下，女孩看起來自得其樂，似乎和雨天達成和解，女孩的臉上沒有一絲不耐或木然的神情，如果再仔細瞧瞧，會發現女孩嘴角甚至上揚著。

        女孩難道不希望放晴嗎？當不是晴天時，為何可以看起來如此瀟灑？

        ｢我描繪著總是天晴的遠方，一筆又一筆，我不知何時才能停下筆看看它到底會長成什麼樣兒？我不知道，它好像只能出現在別人眼中。我總是靠著別人的眼看見它。我在想，是否遠方真的是一個到不了的地方。｣

        ｢我無時無刻不在等著放晴的那天。｣女孩拿起傘開始跳起小步舞曲，一二三一二三，又是一副怡然自得的樣子。

        她每年來到這裡都是下雨天，算算到今年也六年了，｢女孩女孩，究竟為了天晴來到遠方，還是為了來遠方等一個天晴？｣

        她微笑著，卻分不出是苦是甜，也有可能是一種無知的禮貌性回應。

        雨，為什麼總是下個不停？她壓根兒也不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