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0年11月14日

那隻貓

◎房瑞儀


        妳坐倒在冰冷大理石地面上,旁邊有一隻貓。

        摸摸牠柔韌毛絨的身軀,感覺牠在夜半中有些突兀的體熱在妳的手上不安亂竄繚繞,下半身彷彿給冰封著,而手心和眼眶卻傳來滿滿的溫熱和,烘暖上半身,這樣的衝突妳沒有卻步,沒有即刻站起來往棉被裡鑽,卻仍只是坐著。

        那隻貓還小,和人類玩時總是拿捏不住分寸,偶爾盡興過頭顧不及力道,那隻貓,啃嚙了妳的手指,看不見痕跡,刺刺麻麻感也是稍縱即逝,但那當下,妳痛的想大聲喝斥小貓,這樣不可以。

        但妳怎麼忍的下心?妳不忍心。

        散亂的行李如戰爭過後的屍橫遍野,儘管失去生命力,卻好像被灌住了某種力量,每天,妳都發現它們又在冰冷大理石地板上劃了一塊領地,大理石地面的白色,逐漸看不到了。說是剛回來,但其實妳也快要再度習慣那兩個月之前的生活,畢竟也那樣活了二十年,這裡的氣息、這裡的生活、這裡的與任何人的關係早已嵌入妳的血妳的骨,這裡,才是妳真正屬於的地方。

        而那隻貓,被妳從那裏的一條鄉間小徑撿回來的小可憐,現在自顧自兒地玩耍,把牠的尾巴當成一根毛茸茸的逗貓棒,繞著轉個不停。現在的那隻貓,有著個圓滾滾的肚子,四肢纖瘦和一條長長的尾巴(所以牠才有辦法繞著尾巴轉來轉去),套句人類生活的用語,有些漂亮女生就是吃不胖,但這些女生都會說沒有啦,都胖在看不到的地方。那隻貓,因為牠是貓,沒有看不到的地方(應該也沒有人給貓咪穿衣服吧),所以那凸的異常的肚子在身體的比例看起來很怪異,妳開始想著下一次遇見獸醫要問問看那隻貓肚子裡有沒有寄生蟲。

        「這隻貓真好命,有妳照顧牠。」他盯著妳看,偶爾愀一眼那隻貓。那天,是要離開的前一天了。想多留一天的妳站在空蕩蕩的迴廊,少了喧鬧的人聲嚷嚷,掃地阿姨剛剛才清了兩間房間出來,地上還擺著一些清潔用具,妳獨自面對人去樓空。昨晚,走廊上的風特別涼,妳提起筆在夜晚借著昏黃的的燈撰了一些令人神傷的文字,並清楚知道那不是無意義的夢囈。

       「真的嗎?」妳眼裡只有那隻貓,盯著牠趴躺在自己的毛巾上,感覺牠正在熟悉自己的氣味,妳卻突然意識到自己其實不是眼裡只有那隻貓,而是妳懼怕迎接對面投來熱切的目光。

        高大的血桐樹在宿舍前面昂然挺立,樹葉婆婆娑娑,那宛如海浪的聲音填滿妳和他之間無語的空隙,事實上,妳很享受這時刻,都沒有言語讓時間彷彿停止,但蟬聲唧唧、樹影搖晃又讓這一切似是天堂。如果可以,妳想像那隻貓,一天到晚昏睡。。

        「其實有時候想呀,還真捨不得妳走。」不知道為什麼,妳覺得他講這句話文法怪怪的,但哪裡怪異卻又說不上來。

        妳大概知道這什麼意思,雖然妳一次戀愛也沒談過,雖然妳從來不敢多作份外之想。妳總覺得自己老了,口袋裡面的彈珠越來越少,看到那些鄉下小孩子到處跑跳碰撞,在妳心中興起的不是母愛,是滿滿欣羨,妳卻知道妳正在長大。

        「那你什麼時候退役?」

        「明年一月底吧。

        那妳什麼時候期末考完?到時候妳下來或許我們還會碰到……。」

        「或許吧,沒什麼事的話我會很想快點回來。」不知什麼時候開始,妳會開始說「回來」這裡,跟朋友講電話時會習慣在地名前面加上「我們」。

        於是話題戛然而止,妳不再會熱切地留下任何承諾,他雖然個性幼稚善妒,似乎也懂得這個道理,離別前夕的天空和之前並無不同,在傍晚時分,晚霞鮮豔的橘紅色依舊,一抹一抹在天空的巨型畫布恣意揮灑,偶爾夾雜幾筆灰紫色調。那隻貓的故鄉每天都可以看到這麼美的畫面,妳為牠,以故鄉為名,起了一個名字。

        「離開之前,我想帶那隻貓回去看看牠的家鄉。」發現牠的那一天,那隻貓很怕人,眼睛佈滿分泌物幾乎睜不開眼睛,全身瘦巴巴的,死咬著一塊乾掉的粿不放。

        妳有好長一段時間悵然所失,每天的白天都比人家晚,卻不代表妳的一天可以比二十四小時更長,那隻貓有了名字,妳卻開始猶豫著要不要那樣叫牠。她拚命地聲嘶力竭吼著要妳帶走那隻貓,貓會帶來一切不好的,包括她的病,她哭喊著要死,最後決定昏厥。

        那晚哭坐在冰冷的大理石地板,那隻貓瞪著圓滾滾大眼睛看著妳,牠好像知道妳為什麼哭?那曾經讓妳很懼怕的帶著邪氣的貓眼此時看來居然這麼善解人意。那隻貓還是就先被喚做那隻貓吧,妳心想道。

        最終,還是告別了。

        那個夏天。

        都不說再見,不代表可以真的不離開。只是愈是放不下捨不得,離開腳步就愈是得輕盈,悄然無息,像那隻貓。

沒有留言:

張貼留言